宝贝对不起

宝贝对不起

我自知自己是个容易焦虑且没有安全感的人，所以跟孩子相处的时候，我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，对他不要太严厉太苛责，可是，这种理智的克制，在突如其来的情绪面前，总是显得那么薄弱无力，那么不堪一击。这种感觉，就像精心编制的栅栏，一瞬间被突破，自认为固若金汤的城防，轻轻一推就全线奔溃。

早上叫他起床，穿衣服倒是挺快的，但是说到刷牙洗脸，总是磨磨唧唧，好说歹说，还是不见行动，心里便觉有点着急，看看时间，马上八点了，他还蹲在墙角穿鞋子。一边不情愿的穿着，一边哼哼唧唧的抱怨，说是新鞋子太难穿。我不理他，小声的怨怼便逐渐加大了音量，还生气的将新鞋子扔到地上，几次软言细语的劝说似乎一点效果也没有，自己忽然就很生气，忽的从椅子上站起来，一把从他手里夺下鞋子，气呼呼的走到阳台推开窗户直接把鞋子扔了下去，然后关了窗户朝他吼了一句，不想穿算了，以后都别穿了。这下可不得了了，小家伙直接哭了起来。一大清早撕心裂肺的哭声更让人觉得心烦意乱，态度生硬的叫他不要哭了，要赶快刷牙洗脸，但是他还是哭的那么投入，眼看时间已经八点了，楼下小朋友喊他一起上学，等不到他的回应人家早已经走远了，想到我六点多起床为了送他上学到八点了还不能成行，心里那一堆愤怒的火苗便开始蹭蹭的往外冒，直接牵着他的胳膊，抬腿在屁股上踹几脚，然后恨恨的扔下这样的话，五分钟之后我要去上班了，你收拾不好就一个人在家玩着吧。坐在沙发上定定的看着他，看着他不情愿的去卫生间刷牙，一边小声哭着一边哗啦哗啦的洗脸，哭声渐渐回落，整理好自己的小书包，穿好鞋子和外套，然后怯怯的说，妈妈，我们去上学吧！拉着他柔软的、黝黑的小手，我心里的愧疚像山洪暴发一样，鼻子有点酸酸的，扭过头怕他看见我的眼泪，停顿了一下才说，我们去上学吧！

临出门，心里实在愧疚的不行，便蹲下来，摸着他的小脸蛋，慢慢的说，刚才是妈妈不对，妈妈不应该朝你发火，可是妈妈得上班你得上学，咱们以后早上起床了动作要快一点知道吗？他点点头，妈妈我记住了。还有，妈妈特别不喜欢你动不动就哭，以后别哭了，要高高兴兴的，你看妈妈哭过吗？我知道，对他来说，妈妈的样子就是生活的样子，甚至会是他未来人生的全部的模样，所以就算心里难受，也总会告诫自己不要哭，至少不要让他看见我泪眼朦胧的样子。我很确定的以为他会说，妈妈不哭，我也不哭。可是他却说，妈妈我看见你哭了，你那天在厨房里就哭了。听到他这么说，一时间我竟不知该说什么好，而且我也想不起来我什么时候在厨房哭过？于是，只好笑着说，嗯，你说的是那天对吧!那天妈妈在厨房里切洋葱，洋葱辣眼睛，所以妈妈才会流眼泪。那，妈妈，你以后不要切洋葱了，我不哭你也不哭。嗯……走进教室，咚咚咚的跑进去，然后又转身朝我挥手，妈妈再见。

中午下班回家，刚一敲门，门便打开了，探出一颗小脑袋，妈妈，你回来了。然后笑嘻嘻的递过拖鞋，妈妈，换鞋！放下包，换好鞋，一把抱过小家伙，亲昵的亲亲他的小脸蛋，认真的看着他那双黑亮亮的眼睛，我心满意足的说，谢谢我的小宝贝，有意追加一句从知心姐姐卢勤那里学来的那句“有个儿子就是不一样”。这句话果然很有魔力，小家伙又得意又害羞的说，妈妈，哪里不一样啊！我想了想对他说，不一样的地方多了，下班给我递拖鞋，端凳子，还能帮我倒垃圾擦车子——不过，要是早上洗脸刷牙快一点，吃饭速度快一点，还能坚持午休的话，那就更好了。我知道，在妈妈眼里，似乎别人家的孩子才是最可爱最优秀的，即便是我自己做了妈妈，别人家的孩子依然是最优秀的。可是我在尽力，尽力让自己成为一个会欣赏孩子的妈妈，尽力让自己成为一个坚强而又乐观的妈妈，虽然这很难。

晚上给他讲罢睡前故事，不出一会儿，他已经睡着了。看着他熟睡中甜蜜的笑脸，我还在想，为什么哪些坏情绪总会在一瞬间攻陷我？为什么我会朝着最信任我最依赖我的小人儿发火？是因为我的脾气果真很臭很坏，还是因为有些情绪是自己刻意隐藏、刻意压抑了才会伺机而动？其实，我是知道的。一生气就往窗外扔东西，这绝不是第一次。从前跟他爸爸生气，一生气就会扔东西，刚买回来的新衣服，最喜欢的杂志，以及各种玻璃瓶瓶罐罐之类都有被我从窗户飞出去的经历，而最后，总是他默默下楼帮我一一收拾整齐。还记得有一次他被我惹恼了，气急了也只是把新买的手机扔在地板上，却从来没朝我吼过，更没有动过一根手指，而我只是固执的想知道这样臭脾气的我，他是否厌倦厌恶？总是要固执的找到很多很多证据，才能确信他是爱我、爱孩子的。想起这些似曾相识的旧事，我更清楚为什么会朝着大哭的儿子发火，因为他爸爸曾不止一次的对我说，别哭，因为他爸爸最讨厌、最害怕的便是我的眼泪。我猜这大概就是爱吧，总这样无理取闹，又这样疼惜珍重。不止一次对着儿子唠叨，不能光着脚在地上乱跑，睡觉不要总是蹬被子这样容易受凉感冒，结果他就是不听，然后感冒了，然后我便更加生气。这样的场景，那么熟悉，这样的愤怒，依然熟悉。而正是这熟悉的场景、熟悉的情绪，让我再次陷入恐惧和难过中，我常常想，假如能回到过去，我能不能阻止事态的恶化？加入能回到从前，我会不会改变事件的走向和结果？只是这样的假设毫无意义，于我而言便是牢狱更是折磨。我年幼的宝贝，他哪里能知晓这些复杂的情绪？他只看到了妈妈在厨房哭，妈妈在流眼泪……

当我明白自己为什么发火，便越发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个好妈妈，我甚至怀疑我到底能否胜任妈妈这样的角色？一直在避免自己曾经所厌恶的某些感受，可是却总是悲催的发现，那些自己所厌恶的感受在儿子身上再一次重复，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一次次激发又一次次加剧，像一只无形的手剧烈的撕裂者我的心，让我变得连自己都陌生，连自己都恐惧，仿佛心里的恶魔从来都没有消停过，从来都没有消失过。这样坏脾气的自己每每朝向自己最亲爱的人，我便觉得自己简直不能原谅！想起小朋友下午放学后，毫无芥蒂的拉着我的手，让我看看他给妈妈画的水果拼盘是不是很漂亮，眼泪便再也忍不住，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画纸上，落在他画的水蜜桃上，葡萄樱桃上，西瓜草莓上，耳边，仿佛还回响着他稚气的话语，妈妈爱吃水蜜桃，所以给妈妈画一个最大最红的桃子。幸好这一次他是睡着了，不然他又要问我，妈妈，你怎么哭了？

哦，对不起，我最亲爱的宝贝！我会努力克制自己的坏脾气，我会提前做好各种预案，我会努力让生活恢复常态，我会给你更多的宽容和爱——我会像你爱妈妈一样毫无保留的爱你，毫无节制的爱你，纯粹真实的爱你。